我生長在東北的哈爾濱,雖然從小唱著"大刀向鬼子的頭砍去……",聽著歷史老師很憤恨的叫日本人"倭寇"、"鬼子",看著諸如731部隊之類的報道和展覽;但這并不影響我兒時對日本的看法,記得小的時候,同學錄上"最向往的地方"一欄,我填的都是"日本"。 那個時候覺得日本的動畫片很好看,日本的小電器好用,甚至連日本的忍者和劍道高手,都是我心中的偶像。小時候拿著木棍模仿日本人劈劍的經歷,我現在都記憶猶新。漸漸的,人也長大了, 有機會聽到見到更多關于日本的東西,這中間當然有那段不短的歷史,有日本國內對中國的看法,有日本經濟的強大,和時常能聽到的"友好鄰邦"、"一衣帶水"之類的宣傳。 可以說,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,我并沒有對日本有任何心理上的戒備和敵意;甚至,可以說是有點諂媚的向往。我當然也聽到過"南京大屠殺"、"731細菌部隊"、"旅順大屠殺"和數不清的日本人在侵略時的歷史;但是,我始終認為,那些已過去了,記著就可以了,干嗎要抱著不放哪?兩國友好不是很好嗎?這些和他們這一代日本人沒關系啊……等等如是的想法。 2000年,我從東北的哈爾濱來到了上海,異鄉的生活,給了我更多的機會接觸不同的人和事,也讓我有機會能夠更深的思考一些問題。 剛來上海的時候,有人聽到我是來自哈爾濱的,時常會問到:"你們恨日本嗎?"。那時,我都會以東北人的身份告訴他:"東北人都恨日本,他們侵略過我們";但是讓我說具體我恨他什么?我根本說不出來,因為在那時的我的印象里,我是沒有任何情感的累積的,只是出于道義和理所應當的層面上才會說這些。 直到那一天。 那時2000年冬天的一個晚上。我和幾個好朋友在復旦旁邊的一個漫畫pub(樂靜宜開的漫畫吧)過通宵。那個pub在上海算是小有名氣的,里面都是日本的漫畫和其他的書籍,氛圍弄得很好。 這時,旁邊走過來一個服務生,頭上系著頭巾,很恭敬的在旁邊問道:"先生,可以聊聊嗎?"。我們高興的歡迎了他,當然,第一句話是禮節性的問了一句"您是哪里人???",他的回答很巧妙:"我是哪里人不重要,我在哪里就是哪里人,你們覺得我是哪里人吶?",然后他用上海話問:"哪曉得伐?"。聽到朋友說他是廣東人,就用廣東話說:"你知吾知嘎?",然后用北京話一樣的北方音調的普通話對我說:"您說哪?"。由于他的相貌和舉止,我們一致猜他是日本人,他不置可否,對我們笑笑說:"這個不重要,我問你們一個問題好嗎?"。他向我們借了筆和紙,然后,很認真地看著我,說:"你是東北人,我問你一個地方你知道嗎?"然后在紙上很流利地寫下了兩個很漂亮的漢字:"奉天";寫好之后,他抬頭看看我說:"這里本來可以做都城的,可惜......",我馬上覺得來者不善,可能因為面對的是外國人所以激發了我的感情,我很正經的和他說:"先生,您寫錯了,現在已經沒有叫做奉天的城市了,'奉天'現在叫'沈陽',叫做'奉天'的那個年代,一去不復返了。" 他笑笑說:"那可不一定"。 然后他在紙上畫了一張世界地圖說:"這個就是世界,你們對世界有什么看法嗎?沒有,因為你們是不思進取的民族。我們不是,我們的目標不只是奉天,東北,甚至中國。我們的目標就是——",他用筆在地圖上畫了一個大圈,然后很有力量的說:"全世界!!!" 我笑了笑說:"世界屬于誰不是你們定義的,什么事情都有他的規律。你憑什么說中國人不進取?你憑什么瞧不起一個這么有文化底蘊的民族?" "你們總在談文化,我很敬重中國的文化,我覺得我一輩子也不能完全理解其中的一點點內容,這也是我一直學習中國文化的原因,但是你們哪?你們中國人,自己的文化知道多少?甚至我可以說,中國人,懂中國的文化,絕對沒有我們日本人懂得多。儒學的思想是什么?為什么孔孟會被尊奉到那么高的地位?你們誰能說出來?" "中庸、仁,這些就是儒學的精髓"。我將我當時僅有的有關中國文化的知識搬出來。我那時的心情相當復雜。是啊,他問更多哪?我還能知道了嗎?我們這一代認真的又很少人對中國的文化感興趣甚至研究過,一個連自己文化都不懂的人,怎么配和別人理論文化的問題??? 我們馬上問了他很多關于中國的問題,看他是否真地對中國的文化有所了解,讓我們吃驚的是:第一次大一統、唐代盛世、元清的少數民族統治、甚至"春天的故事",這所有的東西,他都能很清晰甚至很透徹地告訴我們其經過和影響。他自豪地說:"一個不研究自己文化的民族,就是落后和愚昧的!是被別人瞧不起的!" 我馬上回擊:"你們日本人就被別人瞧得起嗎?別忘了黃種人在美國是什么地位?" "你去過美國嗎?你了解美國嗎?如果沒有,請不要妄加判斷。我在美國生活過兩年,我想,在美國,亞洲人如何,我應該比你有發言權。" 我啞口。